【梅林罗曼】《红骨》9
梦魔眨了眨眼睛。
幽禁塔的下面是一篇生长着金色苹果的无尽花坛，河流从树根的侧旁飘过，清脆的声音迎合着风的鸣叫，可惜梅林的房间隔得太高了，他基本听不见水流和金苹果落地的声音，闲下心去看得时候，只能看到一片极为伤眼的炫彩的粉色。
粉色，涵盖了白和黄，夹杂了些隐约的绿叶，梅林的眼前有点模糊，他自己觉得可能是盯着这片景色看的太多了，或许有点近视也说不定。可这当然是假的，他这双眼睛弥足珍贵，再现存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第二双了，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坏掉。
他前几个月出了一趟远门。
大概是有半年多的时间，做了一件他认为还比较有趣的事情，然后因为在能看到群星闪烁的地方混吃混喝大半年而赶了回来——谁知道是否是这种情况，总之，他又回来了。
梅林一开始下意识去找自己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那是他原来随便从某个地方搞来的，来源不太重要，它现在已经用不到了，阿瓦隆没有垃圾回收中心，梅林只好把它留在原地。他坐在狭小的房间里发呆，头一次忘记了这是一件无聊的事。
问题事他眼睛的问题，他现在看不太清。
不止是远处的景色，他脸窗户台的褶皱也看不出来，它们仿佛连接成了模糊的线团，棱角都被磨得平和，让他摸不清楚原本的状貌。
这是怎么了呢，梅林困扰着想，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觉得眼球外面裹缚着一层膜，微微地荡漾着，将一切都挡住了。他终于想起来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把那点杂质挤掉了，一切都恢复了清明。
梅林恍然大悟，他低下头去，看到衣服上沾了一点洇湿的痕迹。
9
今天比较特殊。
所罗门上楼的时候还是困的，他差点一头撞上螺旋楼体的那面墙，亏着梅林趁机去扶住了他，才没有在梅林面前将自己四散一地，他的脑壳和贝壳差不脆，头没了就没办法好好说话了，梅林也不希望自己居住的塔下面活像个分尸现场，蝾螈拖着麻袋那样庞大的石头爬上楼去，期间粉红色的鳃一直在扇动者，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
他将所罗门丢在地上，自己毫无风度的坐在旁边喘气。
“好吧好吧，我以后不早上去叫你了。”他表示投降：“你昨晚都在做什么，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困，我可没有打扰你哦。”
虽说在梦里增加梦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的确此刻梅林无辜的很，他费神出去了一下，做了点自己自己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海水被阳光泡得发白，泛起一层雾气一样得白色。这与预定的时间不符，但是梅林毫不在乎，他把某位一夜没睡的王拖拽回这里，任由他在耶路撒冷宫中像是被松开的提线木偶一样撞在地上，身体大卸八块，七彩的萤石疯狂旋转着撞在柱子上弹来弹去。
所罗门微微睁开眼，似乎想看他一眼，蜂蜜一样的颜色在里面混合成了一团浆糊，浓稠的难以搅动：“我去了海里。”
“海里？”梅林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不是这里，只是他们那边连通的海面而已。以梅林的眼睛还不能够将两者联系起来，所罗门想必也是知道的：“你去那里干嘛？”
所罗门看上去睡着了，梅林知道这是他不想回答的意思。他似乎已经开始足够了解对方了，一切都变得奇怪的了然起来：“所以？你在空荡荡的海里站了一夜？”
“……我回去了。”所罗门缓慢地回答：“父王在那里等着。”
所以他是陪着大卫一夜才没去睡觉，梅林搞明白了。他挥了挥手想要将所罗门送回去，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石头深陷在肉里，攥出五个坑，五个金饰加重了力量，梅林痛的呲牙利嘴。
“请等一会儿，梅林。”所罗门几乎是闭着眼睛说道，看上去模样有点狼狈，连梅林俯下身用嘴上的软肉去碰他，他也没什么反应。不过这和他平日里困倦了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很少拒绝，几乎让梅林认为他可以肆意妄为，但却能在意料不到的地方直接摔门离开，似乎梅林足够愚昧不堪，不值得伟大的王多加一句话似的，但却又不完全是这样。
梅林不打扰他，所罗门彻底睡着了，从小窗口渗进来的被融化的阳光照在他半张脸上，看上去像是纯粹的透明，几乎要被那些光刺穿。海洋生物沉默着，靠着窗户看对方的睡脸，知道这是这块石头近乎最后几次好好睡觉了，这似乎已经是需要珍惜的东西。
英灵不需要休息，而之后——
那层皮，裹缚着坚硬外壳的皮就要被剥下了，在那之后，他将没有一刻能好好的闭上眼睡觉，恐惧和焦虑会在他诞生两千五百年后开始后之周觉的折磨着他，让他体会先前不能理解的苦难，直到最后那个时刻到来。
他这样想着，没注意自己的手肘抖了一下。
梅林开始后悔把所罗门拖进这个梦里来了。
所罗门睡了很久。
他睁眼的时候没有人在囚室里，阳光怯懦地吻他的脚，上面本应该泛着光的纹路瑟缩起来，将自己变成一个不起眼的颜色。所罗门双眼发直，困倦还没从他的头重抽离，金色的眼睛安静的盯着窗台的一个点，那片覆盖着的贝壳正由于光的角反射出虹光来，他脑子转的缓慢，觉得有点像梅林的颜色。
他这么想着，一直白的几乎要发光的手就从窗户上面伸下来了，那颜色跟他披着的长袍差不多，贝壳被蝾螈掰的咔哒咔哒响，不过没有被破坏的粉末掉下去。梅林似乎去了海面以上，他浑身都带着不符合自己的的那种暖，浅薄一样的淡黄色。他先看了所罗门一眼，接着翻窗进来。
“你醒了？”
“嗯。”
“我刚才出去了一趟。”他伸手去碰所罗门的脸和眼睫，“已经中午了。”
大致是这样的，所罗门早就发现阳光已经缩在窗户下面的一个角落里去了，不过有他更好奇的事物正等着他，他望向梅林，轻声问道：“你已经习惯出去了吗，梅林？”
对方顿了一下。
“或许吧。”他含糊其词：“就算是家里蹲，遇到不得不出去的情况也得勉强自己啊。”
所罗门怔了一下。
他说不清怎样，但是的确有点后悔了。给他眼睛不过是一时起意，由于是与自己相仿的同类，就没有思考太多，只是不想让对方多加纠缠而已。所罗门不去看是雅威对自己的训诫，他太过习惯，已经把其中的警告全然忘却了，只把避讳的毒喂给了别人，之后才发觉这是根本不能下咽的东西。
“怎么了？”梅林看到所罗门沉默着看他，眼睛却像生出了锋利的薄刃，他毫不畏惧地坐在对方勉强，让长长的白袍盖住对方的脚，说道：“这时候才想到要杀了我吗？”
所罗门的视线垂落到他的下颚上，喃喃地回答。
“是，也算个办法……”
但是谁也没有动。
顾虑太多了，它们拴着所罗门的手腕不让他动，微微一颤都在哗哗作响。不说他是否真的能杀死对方，他甚至没办法分辨这件事的正确与否，只是在心理完全不确定地判断，他似乎真的做错了。
梅林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他的长发飘起来，在水中散做一团云雾，海洋生物贴紧了微弱的光源，抓了他的手肘询问似的叫他的名字，谁都没去注意，那腔调平淡安静，像极了另一个人。
“所罗门，你在想什么？”
所罗门看着对方，他没有隐瞒：“我在后悔给你看了那些。”
梅林迷茫似的眨眼睛。
“有什么问题吗？”
“我害怕干预到你本来的轨迹。”所罗门回答：“你在习惯，你几天前就算整个世界都毁灭了，你都不会有想要迈出一步的想法，但是……你现在在逼迫自己习惯这些。”
梅林没有说话，还是盯着他，那双紫色的竖瞳在白日下更加晶亮，里面灌满了毒液，随着微微的动作漾起波浪。所罗门看着那片毒液，脸上露出了剧烈波动的表情，他声音甚至都有些慌了。
“……这或许是错的，我不知道。”
“这没有对错，所罗门，你做神的提线木偶太久了，你忘了他们已经悉数离开了吗？”
梅林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发出了一声嗤笑。像是不耐烦那样从他身边离开，水波从他的袖子里升起，甚至能看到里面白皙有力的手肘，他懒得多说些什么，只觉得甚至有些无聊了，留对方坐在原地沉默着思考。梅林看着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像是覆盖的一层石头，可他又在做什么呢，跟一块石头说话吗？
或许所罗门也最适合那个结局呢。
在所罗门未曾看到的地方，梅林早已经开始动摇了。对方眼睛里的那个人影已经开始有些轻微地折磨他，他也知道这种折磨后来会逐渐增多，直到把自己真正从阿瓦隆逼出去。所罗门的千里眼是一条永恒不变的轨道，那么他看到的那些就是必然的事，就算——有万分之一的例外——
也不可能发生在这个笨蛋身上。
“你说的有道理。”
梅林听那人服软，垂着眼睛挑眉。
“可能我的确也不是适合存在于此吧。”所罗门还在继续说：“或许给你看是对的，未来的事情或许应该交付与你……”他本来想继续说，但梅林恶狠狠磨牙的声音突兀刺耳，又把所罗门给噎了回去，他迷茫地看着梅林，像是孩子一样不解。
“你又知道了？”
“……只是推测。”对方格外认真的回答。
“出去吧。”梅林的牙齿都在打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居然埋藏了这么多人类的情绪，或许只是因为这个肉造梦境的问题，总之，他从没体验过这种愤怒，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那般想要呕吐，但有卡在喉咙里，让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就是吃了不想吃的东西一样的预感，他厌恶悲剧，也讨厌在哭泣的那种笑。即使曾经在这座塔里为阿尔托莉雅最终的选择而宽慰，但那只是比预想到的悲剧稍微好一点罢了，归根结底，只能算是ture end。
还是满带着苦味的东西，虽然足够丰富，但是梅林有够讨厌悲剧图案了。
他在那片囚室里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