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

【艾里迪布斯中心】《心脏与眼共同走过名为安息的璀璨河流》

*艾里中心,但含过量希斯拉德

*是6.0以前那个坏脾艾里,有佐迪亚克芯子的那位

*是看过万魔殿天狱剧情后的感受,应该有剧透

*本人思维极端,觉得理论令人不舒服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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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早上好。

一种久远的习惯令他想要这么回答。但随即涌上来的是一种荒诞可笑的情绪,艾里迪布斯残破而又怪异的灵魂拟作活着时候的形态,然后眨了眨眼,说道。

“这里没有早上,希斯拉德,也不存在什么‘早上好’。”

艾里迪布斯睁眼能看到深渊的海,便知道他执着的渴望令他来对了地方。此刻彼此声音的交流浮在水中,就算还留着礼貌的距离,却像是贴着耳根低声倾诉一样。那个熟悉的人影正稍微歪斜地坐在他身边,柔顺的紫色长发垂在脊背上,稍微遮住了袍子的一部分,一双诡谲却灵动的眼眸正在看着他。艾里迪布斯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在冥界‘存在’,只是彼此庞大的灵魂浓度对于如今的以太之海来说犹如一刻沉淀的石子,细小的菌类悬浮在水中,无法与他们的重量相比。他顺着对方的身影向上望去,能看头顶有无数绸缎般连接的光以太结晶,即使他还未见到过‘她’这个样子,但艾里迪布斯知道,这是海德林无法被冥界消化的一点剩下的尸肉。

他盯着看得太用力了,逐渐感到晕眩,又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道。

这是她的结局。

 

希斯拉德是不知道艾里迪布斯在想什么的,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只能算得上一般,因此只是微笑着看,没有因为艾里迪布斯语气中毫无敬意而尴尬或生气。

“我只是看到你此时醒来,艾里迪布斯,这只是一个久违的问候。”他就像还生活在亚伊太利斯那样穿着黑袍,声音带这些浅薄的愉悦,还用一只手捋了捋头发。双眼的特殊性还留在他的灵魂里,使得希斯拉德依旧留有一双特殊的紫色眼睛,此刻也正剖析般地注视着他。

艾里迪布斯似乎因为那双眼睛而感到不高兴了,他皱起了眉头,声音却没那么尖锐了。

“你为什么要来,希斯拉德?”

“我正闲逛着呢,有远远看到个眼熟的东西。”对方语调轻松:“我猜到是你,所以来打个招呼。”

艾里迪布斯听了,就微微扯紧了身上白色的袍子。

他似乎有些紧张,但面具下的双眼却依旧澄澈。在漫长的一万两千年中,他的迷茫与新生的狭小星球一同生长,但有一件事却是早已在脑海里演练过千万遍的。即使那美好的夙愿并没有实现,但糟糕的部分却意外地能应用得到。“即使我拥有一部分模糊的记忆,我也不能完全算是曾经与你们共事的同僚了。”艾里迪布斯说道:“你和爱梅特赛尔克都拥有着那双眼睛,应该对这件事在清楚不过,所以不把我看做是曾经的同胞也没关系。”

希斯拉德似乎正如艾里迪布斯所说,此刻也正端详着他。

“嗯——”他拖了长音,就好像是在久远的从前审视创造物一样。但其实对于一直沉眠着的他来说,一切都还算是不久之前:“我不会把你的灵魂认作是忒弥斯,它们已经大不一样了,感觉像是……嗯,我都可以想象哈迪斯会怎样觉得纠结了。”

他说起自己亲爱的友人时候,声音温和而又亲昵,其中饱含的感情令艾里迪布斯垂下眼睛,悲伤和歉意在他为数不多还可以称得上是‘灵魂’的地方乱串,但他早已习惯不将这些情绪表达出来,免得波及其余两位悲哀的幸存者。

“对不起。”

到头来,他便只能这样说。

“我答应了大家,决策了建议,使同胞与友人献祭给了佐迪亚克,为你们许诺,当你们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将会有一个完好的亚马乌罗提。但我们失去了一切,所有都不复存在。”

希斯拉德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呢?一个关押着他们所有为末日做出贡献的人的囚笼,粉碎的亚伊太利斯,而后来不及思考,所有人飘散去以太之海里,为新生的人类让路。但艾里迪布斯不知道,他被囚禁在水晶塔里,又将自我囚禁于记忆的幻影。当然希斯拉德不会责怪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责怪忒弥斯或者艾里迪布斯,无论是那个矮小的,忙碌而明亮的灵魂,还是这个只怀着一点信念,万年以来都在做无望之事的扭曲存在。因此希斯拉德只会拍拍他,看着那人拥有着的白色短发,双眼模拟了那双晶亮而澄澈的,充满魔力的瞳孔。

“你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希斯拉德吟唱道:“十四人委员会,所有亚伊太利斯的人们,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一切,即使最后我们到达了这个结果,你也不该继续自责。”

艾里迪布斯怔了一下,又微微屈起双腿。

他意识到自己是坐着的,这样怀抱自己的坐姿特别像个孤单的婴儿,而明明他所敬爱的同僚与朋友就在他的身边,而因为他并不是忒弥斯了,艾里迪布斯仍旧感受到了孤独。

“别这样想,亲爱的。”希斯拉德继续说道:“我不是因为你是忒弥斯或者艾里迪布斯来见你的,我是想来见佐迪亚克的心脏。”

两位古人在冥界的长河中迈步,他们是滚动的两块石头,是巨人和神明的尸体垂落的尸肉,在填满了灵魂的深海漫无目的的散步。

“在这一万两千年的沉眠里,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忒弥斯的声音?”

“他估计是把存在意志的大部分灵魂留给你了,记忆是可以被剥离的东西,就像我们也总会忘记些事情,因此不会承载更多灵魂的份额。当我看到你,就像是以某种佐迪亚克相关的东西,而后与忒弥斯的灵魂融合,估计哈迪斯也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艾里迪布斯听着希斯拉德的声音,脚步踩在平面上的时候,他们仿佛两个正在工作的市民,正位自己近来的研究成果喋喋不休。“但忒弥斯的躯体——也就是佐迪亚克的核心必须要留在那里,而我们每一个献祭给佐迪亚克的灵魂都与核心相连,我能一直感觉到他在旁边。”

“我也能感受到你们,你们每一个人。”艾里迪布斯望着离他不远处的某片空白,那里或许有些许碎片的灵魂,等待被再次投放到亚伊太利斯的表面:“但我们如今只是佐迪亚克,甚至没能做好作为佐迪亚克职责,最后被法丹尼尔占据了。”

“他能做得那么轻易,是因为佐迪亚克的‘意志’在你这里嘛,失去了你,那边就是一具空壳。”希斯拉德轻松地说道:“好啦,不要在意这个。你本来不该来这里,不是实在想要见到大家吗,我也就带你去见一见。”

艾里迪布斯却停下了脚步。

“不。”

他说道。

“我只是想……看一看,我并没有资格回到大家中间,这件事是早已经被决定好的。”

他尽力忍耐着,却听希斯拉德长叹一口气。

“没有‘大家’。”他的语气很奇怪,而希斯拉德也很少会做叹气这种事:“更没有‘中间’,艾里迪布斯。”

 

-1-

“你好,佐迪亚克。”

“你好,阿尔忒弥斯。”

像是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了,阿尔忒弥斯哼笑起来。她逐渐在星海中漂浮着展露了形体,金色的长发逐渐伸展,披在肩上,漂亮的深色皮肤逐渐显现出来,连同着黑色的长袍,就好像她平日里那样的打扮,三个人仿佛在亚马乌罗提的街道上见面了,但没有人怀抱文件和概念,如今他们都没有工作。

“你的灵魂被拼凑了。”艾里迪布斯稍微仰着头,用窥探的双眼看她:“我至少有五千年都在跟你的碎片灵魂打交道,原来这些在星海也是可以被缝合的。”

“本是不可以的,如今也不太稳定。”阿尔忒弥斯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苦笑:“但由于我被甩了,打击有点大,所以……产生了一些反应。”

艾里迪布斯哑巴了。

他瞪大了那双晶亮的眼睛,白色的兜帽都往后滑了滑,连同着他那篇发了光的白,很像是在深海里凝固的一块白色大理石。

“你被……呃……你跟……”

“盖娅,那个含有她一部分灵魂的碎片的存在,选择了别人。”

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基本上是平静的,甚至提及她长达数万年的爱人,语气中还残留着那种平静的温柔。但艾里迪布斯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掏空了脑海也没想到一句合适的话。海底的白色石头似乎已经停止思考了,他脑海里有着一万种反驳的观点,每一片拥有的记忆都在告诉他,他从没没见过米特隆和阿洛格里夫分开超过三天,他们两个的灵魂碎片甚至不愿意去同时完成不同的任务,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都令他有些头痛。

说点什么。忒弥斯的脑子在催促他,但艾里迪布斯只后知后觉地涌上了一片虚无的悲哀。他不曾同阿尔忒弥斯有过爱人,甚至也不像希斯拉德一样有着无比亲密的两位朋友。他只是平等地游走在所有人之间,与他们保持着彼此平等而快乐的关系,却因为心中完全无可动摇的某种存在崩塌而感到荒诞。希斯拉德站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沉默着,似乎有望向一边,但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关系。”阿尔忒弥斯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为难,因此含糊着笑了笑,回答道:“当我从悲伤的混沌中拼凑起自己,再向那边望去的时候,我突然不觉得她是盖娅了。那不过是一个新生的幼小生命……居然还会说以后再来找我呢,呵呵。”美丽的女性屈起身体,她抬头向上望去,维涅斯的尸体飘得到处都是,很像是河水里会有的水藻或者芦苇。而阿尔忒弥斯的金色长发不过是一种幻影,虚假的美丽在以太之中飘荡着,就如她生前一直追求的水生生物一样。

“那你呢。”她那漂亮的眼睛飘忽,转到希斯拉德和艾里迪布斯这边来。“你们也不会觉得‘那位’就是阿谢姆吧。”

“嗯……怎么说呢。”希斯拉德笑嘻嘻地支着下巴:“至少可爱程度不相上下。”

阿尔忒弥斯露出了一个短促的微笑。

“我也会想念忒弥斯。”她的视线落在艾里迪布斯身上,佐迪亚克的核心小小的,有如一刻幼小的,白色的心脏,安静地落在深海的砂石里。阿尔忒弥斯用那种温和的,唱歌一般的语气继续怀念:“我们曾经的生活,那些很有趣的,证明我们灵魂的研究和我们相处的时光,都是梦一样美丽的东西,不过它们也已经破碎了。”

艾里迪布斯说不出话来。

他会料到这样,他本应该明白就是这样。但事实摆在他们中间的时候,相比于某些更梦幻的,久远的回忆,有些美好的东西如今却令他觉得荒诞。他还能记得盖娅的脸,对方看向自己时候温和的笑容,他将那些美好的回忆塞了一兜,如今也沉甸甸地藏在口袋里。

于是艾里迪布斯低下头。

“这是……”

这不是赠与,这是抛弃,但本身这些东西就是美好的无用之物。艾里迪布斯将属于米特隆和阿洛格里夫的水晶放入阿尔忒弥斯的手心里。在数千年的时间里,他曾经重复这个动作很多次了。每一次阿尔忒弥斯都会顺从着这份回忆,去寻找盖娅,渴望与她在一起,但如今阿尔忒弥斯已经不是无知的,脆弱的一段碎片,而是一个虚无的完整回忆。希斯拉德带着艾里迪布斯离开了,佐迪亚克的核心知道他没有回头的必要,即使他听见了低声的啜泣,那声音是如此地悲伤和痛苦,似乎心脏都被拧在了一起,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温和而甜蜜,她正轻声呼唤她的爱人,就同一万两千年前的每一个相伴的日夜,但再也不会有人应答。

“啊啊……盖娅……盖娅……”

 

-2-

“赫尔墨斯。”

“闭嘴。”对方一瞬间恨不得把他扼死:“我不是什么‘赫尔墨斯’,你再那么叫我要吐出来了。”

“你是一小片灵魂,把自己呕到反过来也吐不出什么。”

希斯拉德有些兴致盎然地看着艾里迪布斯。对方看上去满脸都是烦躁,却又像是很娴熟那样对待亚蒙,这跟他记忆里的那个忒弥斯相差得稍微大了些。艾里迪布斯没了曾经占据的躯壳,个子变得很小,停驻在亚蒙的面前就像是一块石头,大概对方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朝着那块石头踹了一脚。

亚蒙留下的怨念很多,就算在冥界也有一定的力量。但他们彼此都没有什么所谓的‘职责’了,艾里迪布斯也懒得再约束他,因此只是稍微挪开一步,顺便拉了拉没什么能力的希斯拉德,免得这位看热闹的路人被波及。

“佐迪亚克也已经死了,我知道再追究你占据他身体这件事也没什么意义。”矮小的白色影子皱着眉头,语气也硬邦邦的:“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即使在这冥界之海里,你也不肯安息吗?”

亚蒙正试图用些力量把这人铁做的白色兜帽连同灵魂劈成两半。听了这话遍停下了手,他的语气阴阳怪气,模仿的和艾里迪布斯刚刚说出来的话语一模一样。

“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即使在这冥界之海里,你也不肯安息吗?”

艾里迪布斯愣了一下。

亚蒙虚伪的高大如同影子一样将他笼罩了,那颗小小的,无光之海的沉淀意志,浓度很高,却没有任何可以到达的目标,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没有任何新年与能够坚持的事。艾里迪布斯来到了这里,他下意识地给自己找了个工作来做,像是活着一样行走,做一件短促的事,却也知道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值得一提。

“我还……不打算这样做。”艾里迪布斯艰难地回答他。

“真巧了,我也一样。”亚蒙哼哼着回答:“我要在这里继续恨下去,直到有一天我成为飘散在这里的无知觉碎末,我也要恨下去,直到我不存在于任何能有形体的事物,我的恨也不会停止。”他嘻嘻地笑了起来:“我们那些共同的敌人将会感叹:多么可悲啊!”

矮小的白色身影微微低头,他像是沉思,但语气还算是稳定:“我还没有决定。”佐迪亚克的心脏这样回答道:“我觉得,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事情已经结束了,而我的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口袋里那颗糖果掏出来。

“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我不是赫尔墨斯!”

亚蒙烦躁地嘶吼着,为眼前这颗石头如活着一样油盐不进而感到恼火。

“你不想知道吗,赫尔墨斯。”艾里迪布斯如同听不见一样回答他:“你曾经那么喜爱的那只造物,为他创造了让我们的星球迎接末日的机会,若不是有末日,就不会诞生我,海德林也不会有机会实施她的计划。但光之战士给那只小鸟一个好结局,她修改了自己的想法,如今又在新的世界歌唱了……”

“闭嘴!”

带有怨念的灵魂夹杂着星海浓厚的以太向那块石头砸去。一瞬间庞大的力量搅动着水底的波痕,吓得那些幼小的存在纷纷离去,但艾里迪布斯很轻巧地跳了起来,很快视野便比庞大的亚蒙还要高,他伸出一只手臂,如淤泥一般的暗色以太从白色的袍子里伸出来,涨大成一只超过他几倍大的手臂,一把将亚蒙和那作响的雷电按了回去。灵巧的白色影子跳到了他的身上,红面具下一双眼晶亮亮的,亚蒙从没见过那样的脸,但赫尔墨斯却见过无数次。

“这是惩罚,亚蒙。”艾里迪布斯的脸贴得很近,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他手里那颗记忆水晶正在发散着光芒,那些属于赫尔墨斯的记忆再一次流进亚蒙的脑海里。“我知道这不会让你迷乱多久,但你侵占了佐迪亚克的身体,令祂做出了有违使命的事情,这让我很生气,所以我不想让你好过。”

他说罢,一边松开手臂让亚蒙摔了下去,而后跳回了希斯拉德身边。

“哇哦……”旁观者有些震撼地鼓起掌来。

艾里迪布斯没有看向拱火的希斯拉德,他只是注视着亚蒙一边晃脑袋一边爬起来,他知道无论经过多少次,接受记忆的过程免不得很晕。对方因此也叽叽咕咕地,声音一会儿混乱,一会儿又清晰。

“我是真的讨厌死你了。”亚蒙扶着头,语气里全是烦躁。“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吗?明明我们已经全都完蛋了。赫尔墨斯曾经就跟你合不来,一个标准的,符合所有亚马乌罗提市民要求的,没有思想的人,只有保护星球一种思维……”

他咕哝着,最后又沉默了下来。以太之海又恢复了沉寂,而在深不见底的汪洋之中,无论发出怎样的愤怒与呐喊,都会被星球吞噬得一干二净,在他们头顶数不清高的地方,新生的人类们对他们的恨意和绝望全然不知,依旧坚守着自己的生活,且盼望着未来。

而艾里迪布斯已经跟希斯拉德走远了。

 

-3-

事出于希斯拉德正走了一半,突然说哈迪斯似乎睡醒了,就拽着身边的小个子改变了原本的路线。希斯拉德的力气不大,艾里迪布斯却也乖乖叫他拽着袍子,像拎一只创造物幼崽一样在他手里摇摇晃晃。他们要找的人正在远处等他,艾里迪布斯起初能看到一个黑点,过了一会儿,就能看到那张面孔了。卸去了无影的职责,哈迪斯也不用再努力维持自己的脸和别人身躯的平衡,艾里迪布斯看着对方的脸,稍长的白发垂在肩头,眼睛里金色的光也更加浓烈。

希斯拉德笑嘻嘻地冲着好友打了个招呼,被漫不经心地回应了,哈迪斯全程只用他的眼睛看着艾里迪布斯,那眼神里打量的成分更多,一如既往,却也和在星海里迎接他的希斯拉德一个模样。

艾里迪布斯理了理兜帽,他不明白自己的装扮有什么意义,但目前也只能是唯一令他觉得舒适的。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而后也同样直视哈迪斯。

“你应该给我个理由。”

哈迪斯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抱起双臂回视他。他们已经卸职,不再是相亲相爱的同僚了,他们的文明也早已被毁去了,因此见面的礼节也没必要遵守:“我的理由你应该知道了。”

“我知道。”艾里迪布斯提高了声音,借此表达他的愤怒:“我知道,但这不是你应该给我的理由,当你出现在那里,将那位‘阿谢姆’拽回来,使他让我们的夙愿彻底毁于一旦时候,我真的……我以为我被抛弃,我被否决了。就像那位‘阿谢姆’所说的一样,我未被视为真正的忒弥斯,所以我也不被任何人视作期待,认为需要,而你觉得我做不到。”

哈迪斯望着他。

他没有因艾里迪布斯的愤怒而做更多的反应,他们相处太久了,久到早已超出了他们彼此关系应有的长度。在漫长且永无止境的煎熬时光里,他们不过是勉强能够彼此陪伴的陌生人,却也再也找不到比彼此更亲近的关系。哈迪斯承接了对方的愤怒,但这似乎早已想好答案,因此不存在皱眉或者叹气,他只是答道。

“你的确做不到。”

艾里迪布斯又开始像一块石头了。

“没有我和拉哈布雷亚做你的锚点,你会逐渐遗忘关于忒弥斯的一切,那样的话无论做什么也没有意义。”

白色的矮小身影沉默着泄了气。他按住了自己的面具,试图想要掩盖什么,但其实他本身没有躯体,却也不再会流泪了,刚刚的气势汹汹也很轻易地顺着河流吹走。

“你说的对。”他回答道。

哈迪斯也感觉到某种不习惯了,自从他们开始换上别的躯肉之后,他再也没能低头俯视过这个白色的矮小身影,若不是相同的那个奇特的灵魂,他几乎要认为他是某种别的什么东西了。他去回忆忒弥斯微卷的白发,那双晶亮的浅色眼睛,很轻易就能发觉连自己都记不太清,即使答案就在手边。

这样的自己,也没有办法支撑佐迪亚克走下去。哈迪斯这样想着,最终还是叹气。

“你怎么想?”艾里迪布斯询问他。

“我没什么想法,我累得脑子都动弹不得了。”哈迪斯回答道:“我不想投入星球的循环,我估计有记忆的同胞们都不会选择这样做,我注视这这条冥界河流上万年的时光,因此在这片河堤消散也是不错的选择。”

是的,这是合理的答案。艾里迪布斯知道他的同胞上万年来无数次在心底渴望消亡,背负的职责却永远不允许他这么做,如今已经不存在什么爱梅特赛尔克了,他也应该获得他想要的。

“那希斯拉德呢?”

那是他灵魂里的友人,虽说此时正躲在他们后面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看着他们吵架。哈迪斯只觉得无奈和恐慌,他无法想象友人的心思,甚至说不清睁开眼所见到的星球崩裂又会使他诞生怎样的思想:“他的想法由他自己,我不会过问。”他顿了顿,又反问道:“那你呢,佐迪亚克的核?海德林已经死去,而你已穷尽自己能做的一切事,离着消散也不远了,你还在这片星海里行走,是在欺骗你自己吗?”

“这话真失礼啊,”艾里迪布斯有些不高兴地回答,但他习惯了,因此也不去深究:“我只是渴望能见到大家,才拼命地追到这里来,但是……”结果已经昭示,他也已经看见了,因此只是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将那一大把储存记忆的水晶放到哈迪斯的面前,只留下了属于拉哈布雷亚的那一块。

“这都是你的记忆。”他看着这些漂亮的彩虹糖,零零散散地铺了一地:“那时候的拉哈布雷亚就已经有些不稳定了,所以这些记忆,都是你对大家的回忆。我不会再能找到其他人了,所以这些东西都还给你。”

哈迪斯沉默着。

他的记性太好了,甚至都能记得他往每一块记忆水晶里都放置了些什么东西。但如今这种能力和天分对他来说只剩下了酷刑和折磨,因此哈迪斯只是微微动了动手,那些美好的,支撑着他们一万两千年的沉醉的美梦就逐渐飘散去了,只有荒诞的虚无留在原地。

艾里迪布斯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他便抬起头来,看向曾经的同僚,声音轻而安静地,做最后的告别。

“再见,哈迪斯。愿你能获得不会有梦的,不会再醒的永恒沉眠。”

在他们短促的交谈中,哈迪斯第一次因为这份祝愿而露出浅薄的微笑。他伸出手去,摘下了艾里迪布斯白色的兜帽,将那今后毫无意义的红色面具也丢在一边,让对方露出那张充满着回忆的脸来。

“也愿你也一样,艾里迪布斯。”

 

-4-

“……”

“赫淮斯托斯,你好。”

当这个名字被说出口的时候,两个人都产生了一些别扭的感觉。这个名字依旧太久没有被正式称呼和使用过了,而无论是艾里迪布斯还是忒弥斯,也从来都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但赫淮斯托斯还是低头看他,老人眉间的褶皱被去除了,那双一只燃烧的红眼睛已经熄灭了,剩余的一点尘灰只剩下了一些平静和淡漠,还加上了些别的,艾里迪布斯看不懂的东西。

“你好,艾里迪布斯。”

老人回答他。

他没有名字,只有称谓,因此‘艾里迪布斯’或者‘佐迪亚克’只剩名为标识的含义。艾里迪布斯心里稍微纠结了一下是否应该行礼,像久远的往常,或者像是忒弥斯以艾里迪布斯候选人的身份第一次与他见面一样。引导艾里迪布斯席的就任也是委员会主席的工作之一,即使那时候的拉哈布雷亚相当忙碌,但依然不会忘记自己应有的职责。

艾里迪布斯收起那些悲伤却没有意义的记忆,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记忆水晶,它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但以后也毫无用处:“我是来将这个还给你的。”

赫淮斯托斯看着那一小片记忆。

不同于哈迪斯,他对于自己往里面放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隐约只有一些绿意,落雨的声音和量大到可以把人埋起来的文件。“这也没有必要,艾里迪布斯,你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吗?”

这话倒是跟哈迪斯说得半差不差了。艾里迪布斯并没有因为这隐晦的拒绝而收回手,而是沉思了一下自己的感觉,然后说道:“的确……我似乎,不能接受自己什么也不做,等待着最后一小片意志也跟着消散,即使我们已经死了,这些都是无意义的事。”他说着,手掌向下翻过去,红色的记忆水晶被抛弃了,它掉落在某个平台上,又滚落到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这篇记忆最后也会同他们一样,成为沉淀在砂砾里面的一点杂物,怀抱着仅有的傲慢,不愿意追求无知的美好轮回。但是赫淮斯托斯并没有在意那些记忆,他还是那个睿智而严肃的老人,即使他头脑里数以万计的知识毫无用处,此时也看向眼前这个矮小的身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以为时间是差不多的。”

“什么?”

艾里迪布斯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用晶亮的眼睛来看他。赫淮斯托斯打量了一会儿那双眼睛,又说道:“因为我的缘故,可能要给你填一点麻烦。或许那之后,你会有些新的想法。”

“我现在只有一小片灵魂,还能拿去做什么用吗?”艾里迪布斯有些困惑地沉思,又含糊地呃了一声:“我有听说,那位‘光之战士’曾经就对哈迪斯和希斯拉德……”他说道这里,就回头去看不远处那个瞎游逛的人影,对方看上去完全没变,踱步的样子仿佛在创造管理局偷偷摸鱼,感觉到被两双目光追过来,就茫然地笑了笑。

“差不多吧。”赫淮斯托斯不愿意多说,含糊地揭过了:“可能对你来说还没有到时间,但是……从那之后,我产生了一种想法。”他转而看向艾里迪布斯,无论对于同僚还是学生,此时的声音对于赫淮斯托斯来说都过于温和了。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无论对于星球,还是我自己。”他说道:“我无愧于我一生中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我认为它们都是正确的决定,包括召唤佐迪亚克和合并星球。”赫淮斯托斯看着艾里迪布斯矮小的身形,回忆起他第一次见面之时,还在担心对方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但无论他的灵魂被怎样变化,再没有人是比他还要尽职的艾里迪布斯了。“但我……我对你和哈迪斯感到抱歉,我并没能够坚持住自己的理智,对不起。”

艾里迪布斯愣了一下。

他快速地低下头,因为他不想在敬重的前辈面前失态,也不想再让无意义的悲伤继续浸染。佐迪亚克的心脏装作眼里进了沙子,但喉咙里也有,使得他说出来的话似乎断断续续不成样子。

“不,这不怪你。”他说道。

“我们,”最后的调停者做下可怜的,对败亡的人的判断,即使那不过是安慰,不能决定任何事情,但不得不说他们的确需要这个:“我们,每一个亚伊太利斯的市民,十四人委员会的每一位同僚,都已经对未来做出最好的选择了。”

“至少,我们无愧于星球和自己。”

 

 

他与希斯拉德没有必要再走下去了。

赫淮斯托斯濒临消散,他们走得远,他也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希斯拉德的精神还很好,他似乎很好奇艾里迪布斯的想法和答案,因此一直在看他。

“我没有什么答案……姑且现在还没有。”艾里迪布斯就开口说道,他看向自己的手掌,有点不相信自己还能去经历些什么:“赫淮斯托斯说之后我的灵魂会被拉走一段时间,我能从那里获得什么吗?你好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没做什么。”希斯拉德回想着,便哼哼地笑了起来:“说了几句话,久违地施展了一下创造魔法,算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时刻。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产生本质作用,但那个将哈迪斯打败的可爱家伙似乎需要这个。”

“哦,那个‘阿谢姆’。”

“别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希斯拉德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像没见过忒弥斯说话像你这么有意思,看来是都忍在心里了。暗以太居然对精神有这样的作用,若是我们还活着的话,好想去研究一下。”

艾里迪布斯乖乖闭紧了嘴,但是他的脑海还无法停歇,耳侧飞散以太的泡泡搅得他有点不安宁,于是他顿了顿,望向一直都保持一个表情的希斯拉德。

“那你呢?你带我来看他们,向我展示这份愿望的泡影,为的又是什么?”

“嗯……因为我还在想,我太习惯观察别人了,所以总妄图从其他人那里寻找答案”希斯拉德说着,不禁为自己的坏习惯叹了口气:“我只有这双眼睛,因此总喜欢看点什么,见过越多,觉得不能理解的东西就越多。其实梅蒂恩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也经常望向星球,我曾看到他们在梅蒂恩的星球做了一些……很好笑的,无聊的事。他们假象了一些其他星球的存在,又假想自己能够帮助他们,因此连续好几天都在做一些由脑海想象而诞生的既定事实,借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

“那是什么?”艾里迪布斯无法想象:“人的思维难以控制,这样的能量也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但他们却用来……安慰自己?”

“我们就会得出这样的结果。”希斯拉德点点头:“他们将星球想象成成一个热闹的庭院,但实际上真实的存在就只有光之战士和一位海德林的造物,但他们却能从虚无中得到精神的满足,就好像……哈迪斯曾经喜欢的那些话剧一样。”

“认真的吗?”佐迪亚克的核心吐槽:“那么,那个人也这么想了?”

希斯拉德眨了眨眼,得出一个结论。

“啊……很难说,我觉得他做这件事的本质目的是想得到那个可以坐在卡布斯里面的漂浮小坐骑,那个星球可以帮助他实现这一点。”

“……”没有海德林的照拂,他们估计也快完蛋了。艾里迪布斯恶恨恨地想。

“但其实,即使是我们,也无法定义我们做的事情就一定有其意义。就像你们知道能完成星球合并的可能性很小,即使我们足够强大,但是这个星球上,不存在我们的同胞,与我们有相同志向的人,所有的生命都是敌人,但你们仍旧这样做了。”希斯拉德习惯性地思考着,虽然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就像是……你明明内心里也知道,就算来到了星海,也无法见到那如梦一样的亚伊太利斯,但你还是去见了他们,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安抚你的心。”

艾里迪布斯无从反驳,因此他沉默着接受了。

他们在星海中徜徉了一会儿,艾里迪布斯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一下地拽,令他某一部分去往未知的地方。他感觉到莫名其妙,希斯拉德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然后开口说道。

“这大概就是赫淮斯托斯说的事,不过,这不是阿谢姆的术式呢……”

“这感觉很不舒服,不是很强力,我可以拒绝吗?”

“别这样,去看看吧,我敢说十有八九跟他有关。”希斯拉德笑着说道:“通过我这双眼睛,也能感觉到他们说的那个‘潜能量’是种极度荒谬的强大存在,或许我们的行为本质上在受他的牵引呢。”

艾里迪布斯还在犹豫,他听了这话就撇了撇嘴:“感觉更不想去了。”

他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但希斯拉德却笑个不停。对方像是短暂地送别朋友,朝着他摆了摆手,却又说道:“因为实际上,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做一些别人能够受益的想象,以求得自己能获得平静,就像是在那个星球上他们动用那种力量做的事情一样。”

“你是说,他在希望我……”艾里迪布斯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得到了一个答案:“他想要我得到安息吗,但我是他的敌人,不同于哈迪斯,我将永远在我的同胞这一边,我永远是他的敌人。”

“亲爱的,毕竟你坚定又可爱,迷上你是很正常的事啦。去吧,作为眼睛,我会看着你的。”

希斯拉德又在说些令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了,艾里迪布斯想要叹气,但他也在思考,他以为他会像亚蒙一样怀抱着怨恨死去,但如果如同哈迪斯一样得到平静的沉眠,一切会有什么不同吗?他想要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因此最终顺从了那股力量,艾里迪布斯能感受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被牵走,剩余更多的存在只感觉到困倦,即将陷入沉眠。

希斯拉德就坐在他的旁边,他对于他的同胞有着全然的信任,但他们早已是死物,对方就算守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但艾里迪布斯想要得到这件事的回答,就如同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但依旧去见那些被时间腐化的同僚,看他们痛苦崩离的丑态,并自己也感受到痛苦。

大概等到他回来之后,就能够想到答案了。

佐迪亚克的心脏这样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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